“你在暗夜中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为何身处一片荒原，周围一片黑寂，你感到莫名其妙以及隐隐的恐惧，不确定暗处潜伏着什么。你觉得自己的心就要绷断了……突然灵光一闪，你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你的意识从躯体中抽离出来，从高空俯窥奔跑的自己，仿佛是这个世界的神祇，所有的情景都受你操控。”

　　或许你也会有这样的经历，你的大脑坠入暗夜的梦中，梦中的你突然“醒来”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作为一名创作者和旁观者，你在梦里和在现实生活中一样有意识，置身于一个清醒的梦境中，既生动又真实。你可以兴趣盎然地看着梦中剧情自由发展，也可以自己改写剧情走向。这是个非常棒的体验。

　　如果你有这样的经历，那么你体验了一场清醒梦。顾名思义，清醒梦指的是，在梦中人是清醒的、有意识的。在典型的梦境中，人们对自己的经历有极高的接受度，缺乏批判性评价；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经历只不过是一场梦。清醒梦的不同之处在于做梦者获得了在梦中难以捉摸的洞察力。

真实与虚妄之间

　　在东西方文化中都有关于清醒梦的描述，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在《论梦》中提到了清醒梦，虽然他没有给它一个明确的名字。在南亚，有关个人从事培养梦和睡眠状态意识的实践报告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其中包括专门为“理解梦境状态”而设计的冥想练习。世界文学史上有很多关于清醒梦的描述，但直到1913年，才由荷兰精神学家弗雷德里克·范·埃登赋予其专属称谓——清醒梦。

　　尽管这种关于清醒梦的个人描述已经被描述了几个世纪，但这个话题还是遭到了一些科学家和哲学家的质疑，部分原因是缺乏客观证据证明这一现象。然而，在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情况开始发生变化。研究人员第一次证实了清醒梦是在快速眼球运动阶段发生的一种客观可证实的睡眠。现在人们已经明确，清醒梦主要发生在快速眼动睡眠期＊，并可伴有眼动信号，用于表明做梦者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或传递其他信息，如梦中的时间标记事件。

　　大约一半以上的人一生中会经历至少一次清醒梦。与普通梦境相比，它是如此罕见且奇妙，将清醒与梦境交织在一起。德国的格式塔理论家保罗·托利（Paul Tholey）描述了清醒梦的七个判断标准，为清醒梦的研究奠定了认识论基础。这七个标准包括空间定向意识、选择能力意识、专注意识、自我身份意识、梦境环境意识、梦的意义意识、记忆意识。

　　追根溯源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人们开始深入研究清醒梦产生的原因和方法。研究发现，大脑中的两个关键变化似乎与这些状态有关。额颞叶皮层控制着我们更高的认知能力，在正常梦境中受到抑制，但在清醒梦境中表现出更高的激活。研究人员观察到γ波＊的增加，这是由一组神经元同步放电产生的振荡模式，其频率与意识和执行功能（如自愿行动和决策）有关。更关键的可能是需要对清醒梦的现象学进行更仔细的评估。只有捕捉到“清醒时刻”的神经信号，以及大脑从非清醒状态转变为清醒状态时的神经信号，给予清晰的界定，我们才可以说真正地了解了它。

　　清醒梦为在睡眠期间的意识内容和生理测量之间建立精确的心理生理学关联搭建了桥梁，为实验控制梦的内容提供了非常有用的实验方法。如果可以可靠地诱导清醒梦，将为进行更严谨的实验以及临床研究提供极大的帮助。这个设想可行吗？答案是肯定的。大量的研究表明，经过不同诱导策略的训练，可以“习得”清醒梦。诱导清醒梦的方法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药物和非侵入性大脑刺激法，一类是脑电刺激法。

暗夜的造梦者

　　清醒梦与皮层激活增加有关。考虑到快速眼动睡眠和清醒梦之间的关系，以及乙酰胆碱＊对快速眼动睡眠的调控作用，人们试验了作用于胆碱能系统的药物的作用。在一项十人实验中，乙酰胆碱酯酶抑制剂——多奈哌齐（Donepezil）确实使得参与者至少出现了一次清醒梦。另一项更大规模的双盲实验中，研究人员探究了另一种乙酰胆碱酯酶抑制剂——加兰他敏（Galanthamine）与其他方法（包括睡眠中断和清醒梦记忆诱导技术﹟）整合诱导清醒梦的有效性。他们发现，加兰他敏可以显著增加清醒梦的频率，并且与剂量相关。

　　除了药物和非侵入性诱导清醒梦，研究人员也试着使用无害的电流刺激大脑，来诱导清醒梦。一组实验采用经颅交流电刺激（transcranial alternating current stimulation，tACS）手段，当被试对象进入快速眼动睡眠期后，使用不同频率（2赫兹，6赫兹，12赫兹，25赫兹，40赫兹，70赫兹，100赫兹）的电流刺激他们的大脑，发现只有25赫兹和40赫兹可以诱导清醒梦，这两个频率与意识知觉有关。也有研究者使用经颅直流电刺激（transcranial direct current stimulation，tDCS）手段刺激外侧前额叶皮质，发现也能诱导清醒梦，但对不经常做清醒梦的人效果微弱。

　　诱导出清醒梦并不是事情的终点，人们研究清醒梦更多的是为了弄清意识的形成以及与之相关的神经生理过程。清醒梦的体验者可以在做梦时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有意控制，并在脑电图证实的快速眼动睡眠期中进行实验，这使得通过实验方法进行特定问题的研究成为可能。清醒梦既能在实验上控制梦的内容，也能在睡眠时的意识内容和生理指标之间建立精确的心理生理联系，而这在非清醒梦的研究中是不可能的。

　　然而，丰满的想象和艰辛的现实是如此难舍难分。在进行梦境研究时，难题不仅在于我们探究梦境的经验有限，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是，不论在清醒梦中你多么“清醒”，我们在睡眠状态下形成新记忆的能力普遍较差，在梦结束后准确记住最新信息的能力有限。醒来后的梦境报告往往是扭曲或支离破碎的，很容易出现曲解和遗忘。

平行世界的对话

　　最近的一项研究为这个难题提供了新范式。来自法国、德国、荷兰和美国的四个独立团队进行了一项里程碑式的研究，他们对处于清醒梦状态中的实验对象进行提问并获取他们的答案，实时收集到了这个过程中的电生理信号，通过与做梦者的实时交流，实现了直接交互式梦境研究。

　　清醒的做梦者能够按照外界的指令进行数学运算，回答是或否的问题，或者区分视觉、触觉和听觉形式的刺激。由睡梦中的大脑构建的虚拟世界，与同一时间下的现实世界产生了纠缠和交流。通过与做梦者建立实时交流途径，做梦者可以在梦中描述自己的经历，这将极大扩大科学探索梦境的可能性。

　　清醒梦的神经生物学特征还不完全清楚。迄今为止，大多数研究样本量都较小，因此研究结果并不具有普遍性。脑电图研究也只是报告了不同频段或大脑区域的频谱功率变化。关于清醒梦的神经成像数据就更少了，目前只有一个使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对比清醒和非清醒的快速眼动睡眠状态的研究。交互式梦境研究也才刚刚开始。清醒梦的世界留出了一个沟通的通道，我们能借此抵达神秘梦境的桃花源吗?